并不让人意外的,2023年的“百强县”,前10名中江苏省独占6席,并包揽了前4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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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名第四的常熟,位于地势低平的环太湖平原上,由苏州代管,位于无锡与苏州之东北。
在水网林立、群星璀璨的江南地域,常熟是一座略显另类的江南小城,与那些我们熟知的水乡小城不同,常熟最迷人的魅力,是俯仰之间的山水景观——
在群星璀璨的江南地域内,于古城西北耸峙的虞山在历史时期早早地标记出了一处文化发展的高地,在此后的两千余年中,常熟的发展皆围绕于此展开。
虞山不仅定义了常熟独特的文化骨架,如果在更大的视野来看,虞山以及常熟的文化带来的深远影响,已经超越了“江南”与“百强县”这样的标签,不仅改写了江南一地的文化性格,甚至影响与决定了中国文化的格局与版图。
位于虞山东岭的虞山门,素有“江南小长城”之称,摄影/陈福宝
虞山:水乡泽国中的点睛之笔
虞山,几乎是常熟一切山水灵气的来源。
常熟城紧紧依偎在虞山脚下,山的尽头甚至直接被包进了城郭内,城内的多条河渠也源自山中。虞山大约长 6 千米,宽 2 千米,最高海拔 263 米,无论从什么样的角度看,都是一道小山梁,不过在江南平原一望无际的水乡泽国之中,小山也能成为大地的脊梁,成为方圆百余里内最为突出的一个地标。
尚湖与远处的虞山南北相映,将常熟城置于山水园林的格局中,摄影/陈福宝
山作为地标,对城市选址的文化心理影响是个有趣的话题。常熟城的地理环境似乎非常符合中国人对于栖居的理想——西北背靠虞山、东南面向平原,城在虞山和尚湖之间,山里流出的水脉从城中四散而去,给城内留下了纵横交错的水网和绵密街巷。
从传统堪舆学的模型看,常熟城的空间布局堪称上佳,山是安全感的依托,水是灵性的来源——背山,说明城市拥有稳定的水源和物产资源,且在军事上能够充当一部分防御工事;面水,湖水中的物产丰富了城中居民的餐桌,密布的湖荡河网方便舟楫相通,活跃的交通网络为城市带来经济繁荣。
江南市镇“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道路格局,在南门坛上仍完整地保留下来,摄影/陈福宝
从另一方面看,山中有寺、水中有亭、城中有塔,这些在中国古代造园思想中最为精华的审美元素分布在城墙内外的各个点睛之处,整个常熟城似乎被容纳在了一个大型的天然园林里。栖居在江南平原的这个角落里,充满了舒适与美感。选址筑城于此,可谓匠心之具。
虞山文化:江南文明的悠扬前奏
在众多江南名城崛起以前,小小的常熟就已与江南的早期开发密切相关。
周太王古公亶父共有三子,长子泰伯,次子仲雍,少子季历。季历又有子名为姬昌,相传姬昌诞生时即有种种祥瑞之兆,泰伯、仲雍为了能让季历、姬昌一支能顺利继位,便主动离开了周原,前往今天的江南一带,“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
泰伯、仲雍因此成为开发江南地区的先驱,他们建立的勾吴国成为后来春秋战国时期吴国的前身。仲雍死后葬于今日常熟境内的一座小山,因仲雍后世被称为虞仲,他的埋葬之处也被称为“虞山”。
虞山西城门阜成门碑匾上书“雄控山海”,阐述着这座古城的格局与气势,摄影/吴学文
它作为江南名山的文化属性在春秋时期被再次加强,诞生于今日常熟城内的言偃北上求学,成为孔门七十二弟子中唯一的南方面孔——这位“南方夫子”提倡弦歌教化,道启东南,去世后亦归葬虞山,促成这座海拔不过两百余米的小山成为江南文化里的重要意象。后世探讨江南文化史的学者们,都不能绕过这座伫立于长江冲积平原上的小小孤峰。
如今从北门大街处登上虞山东麓,言子墓与仲雍墓比邻而居,穿行在这两处纪念性的墓葬之间,徒步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但正是这短短的路程浓缩了常熟发展初期的人文底蕴与社会基础。在地方学者李烨的总结中,仲雍代表了中原先进的治理模式与农耕技术,而本土的言偃则促成了儒家文化的南传,他们不仅改写了江南一地的文化性格,甚至更加深远地决定了中国文化的格局与版图。
游人们沿着言子墓道登上虞山,摄影/吴学文
从早期的仲雍、言偃推动的文化启蒙,过渡到此后历代的农业进步与城市发展,这种“耕读传家”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始终是常熟最重要的底色。哪怕在经济蓬勃发展的今天,常熟的社会氛围中仍然保有一种安逸、内敛的奇妙魅力。
“虞”字成为常熟的乳名,不仅仅命名了文化地标虞山,同样成为后世各大文化流派的姓名。
从元明时期以来,山水意象的重构经由地方文人完成。诗派、画派、印派、琴派,诸多以虞山命名的流派从江南文化区的大背景中汲取营养,中国古典文学艺术围绕虞山的书写几乎不限媒介。名列“元四家”之首的黄公望即从虞山脚下走出,这位大器晚成的重要画家深刻影响了本地的文化传统。在《富春山居图》这样的传世名作中,熟悉故乡的常熟人仍然可以不无默契地从中品味出虞山的烟云草木。
清代画家王翚所绘《虞山枫林图》,体现了“虞山画派”的特点
虞山尝鲜地图:寻不完的山货,尝不够的鲜
常熟人向来是非常自得的。吴地山温水软,一座座小山玲珑可爱,却和北方的高山一样物产丰富,让依附于它的生灵获得托庇。虞山更主动、更关怀、更温情,它纵身一挺,仿佛把自己倾倒下来,于是长于山林的野蕈、灵芝、栗子、茶叶、杨梅等诸多物产,依时依节,哗啦啦地就倾倒进了常熟人的家里。
虞山的怀抱为常熟提供了安全感,摄影/钱伟春
在多水、低洼、连土坡都少见的江南平原上,山本就是稀罕之物,更遑论山货了。从这个角度看,常熟的松树蕈油面便可谓极具个性了:在山寺客堂里品尝新鲜的山蕈,在江南这个鱼米富乡是相当“奢侈”的享受。
“蕈” 就是我们常说的蘑菇,虞山所产蕈类有几十种,无毒能食用的不过十之三四,且都为山野自生,很少人工培植,得之不易。松树蕈尤其稀少,有如山中高士,非松树的近旁不生。常熟人很珍惜,要用它做最精美的菜肴。其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蕈油面。面身和汤头与普通苏式面条无异,但味道偏重咸鲜,几乎没有江南式的酱赤和甜感,或许是为了突出蕈的鲜香而有意为之。
用蕈油做浇头的蕈油面鲜美异常,摄影/吴学文
熬蕈油,即是以热油的力“逼”出蕈的鲜,蕈鲜、油香交相辉映,就像能互相成就的最佳拍档。先将松树蕈用盐水浸渍,再剥去表面一层薄薄的衣膜,清洗掉杂质后,洗净切片,然后必得用纯正的菜油,待锅内的油十成热了,下桂皮、八角、香叶等爆炒调味,再下蕈片熬熟制成。
食用时,香喷喷、鲜嫩嫩、油汪汪的一大勺趁热往面上一浇,再撒一撮葱花和香菜碎,丰富的食材层次、和谐的色彩搭配、扑鼻的蕈面香气、婉转的舌尖滋味,真让你不知道先赞哪一个好。
常熟面店里的浇头,种类琳琅满目,摄影/吴学文
热闹市井,也有松香的幽静;幽静远山,也能容下寻味的吃客。如此,汤足面饱,再泡一杯虞山绿茶,在初升的朝阳下坐看人来人往,禅寺和人间,都是好去处。
虞山另一处“镇山之宝”,则是宝岩杨梅。常熟人有句老话:“莳秧过后吃杨梅”。每年一进六月,常熟人就开始牵挂起宝岩的杨梅来。宝岩地区所产的杨梅一向是老少追捧的地产明星,清代《常熟县志》便记载着,“五月中,宝岩杨梅极盛,游人结队往观”。在宝岩生态观光园的杨梅林里,至今还保存着一百多株树龄超过百年的古杨梅树。
于虞山东南角出产的栗子,也让人心有挂牵。这里的栗子天生带有桂花的味道,在锅里炒煮时自不必说,就是生的栗子抓在手里剥仁,也会不时地腾起一阵幽香,故而得名“桂花栗子”。中秋节前后,栗子上市,一轮明月下,一碟月饼、一盘栗子,既应了明月的月形,又应了月中的桂树,常熟人实在是诗兴遄飞。虞山不变,又在瞬息万变。绕虞山一圈,看满眼的美食物产,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便能在此刻活泼地一跳。
在琴川河边点一碗馄饨、一屉汤包,抬头所望,南宋所建的方塔仍旧勾勒着天际的轮廓,虞山的怀抱仍旧鲜明。常熟这座城,历经千年风霜,却没有落入常见的“千城一面”之窠臼,始终保持着自身的鲜明属性。